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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三江源探亚洲水 | 藏族生态文化观之我见

摘要:“当地居民及其社区和其他地方社区由于他们的知识和传统习惯,在环境管理和发展方面具有重大作用。各国应承认和适当支持他们的特点、文化和利益,并使他们有效地参与实现可持续发展”(《里约环境与发展宣言》原则22)。生态环境与民族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地理生态环境是各民族的生存空间,在长期的适应和改造过程中,人与自然之间已形成一种和谐的关系,这种关系通过传统文化得以体现。我于7月16日至27日期间有幸参与了“溯三江源探亚洲水”2023三江源科考研学活动,结识了长期在三江源开展环境保护工作的朋友,深入了解了藏族传统文化对环境保护的意识、观念和宗教思想,使我深刻认识到发挥优良的民族传统文化在促进当地生态环境保护方面所起的不可替代作用。

 

青藏高原是一个资源丰富的高原,占据了我国陆地面积四分之一。这片高原包含了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和唐古拉山等巨大山脉,以及大面积的湿地和上千个湖泊。仅西藏地区的平均天然水能蕴藏量约为2亿千瓦,地表水资源总量约为3548亿立方米。青藏高原还拥有占我国现代冰川总面积80%的冰川。黄河、长江、澜沧江、怒江、雅鲁藏布江和印度河等重要河流的源头都位于青藏高原。事实上,我国陆地五分之一的淡水来自这片高原,因此被誉为“中华水塔”。青藏高原大部分地区的年日照时间在3200至3500小时之间。此外,这里还富含各种矿产资源和丰富多样的动植物,仅高等植物就有5000多种,而藏羚羊、野牦牛、野驴等野生动物则属于世界稀有物种。

青藏高原也是一个自然条件极其严酷的高原地区。平均海拔约为4500米,最高点8848米,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地方,被誉为“世界屋脊”或“地球的第三极”。在本次考察活动中,我们从西宁出发,穿越了巴颜色卡拉神山,探访了三江源国家公园的黄河园区、澜沧江园区和长江源区。在途中,我们拜访了玉树地区的第五完小和杂多地区的第三完小,与藏族学生进行了深入的访谈。在刚察县,我们得以亲眼见到“中华对角羚”(普氏原羚)、湟鱼回游的壮观景象,还在昂赛大峡谷观赏到下山的岩羊群和藏鸡。我们还目睹了高空翱翔的大鵟、秃鹫和隼,以及草地上活泼可爱的旱獭、大耳朵兔子和藏驴。在当地热情淳朴的藏族老乡普桑的带领下,我们游览了神山,与牧民交流,并品尝了藏式路餐。此外,我们还幸运地赶上了极具特色的玉树赛马会活动,亲眼目睹了各县乡藏族老百姓盛装出席的社交盛会。

然而,青藏高原不仅仅是地理、海拔和气候等自然因素的集合,也是一个拥有独特文化的地域。由于其特殊的地理环境,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异常脆弱,一旦遭受破坏,很难恢复原状。作为青藏高原的原住民,藏族人对于自身生存环境拥有深刻的认知。在长时间的生产实践中,他们创造并积累了一套独特的生态维护经验和智慧,这成为保护青藏高原生态环境的重要人文资源。

一、多重世界与众生平等

青藏高原为何会有多重世界?

藏族人将世界分为:

外世界:世俗的(profane)- 科学的逻辑 (在这个世界(空间)人们可以活动,可以获取生活所需要的必需品)

内世界:介于世俗和神圣之间 (在这个时间(空间)是神秘的,尊贵的,不可轻易进入)

密世界:神圣的(sacred)- 佛教和雍仲苯教的逻辑 (在这个时间(空间)是神圣的,至高无上的)

外境(或器)是客体,有境(或情)是主体(包含识蕴所含摄的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以及受、想、行三蕴所组成的心所等),显现则是连接客体和主体的表象。众生因业力不同,故外境的显现不同,但是业力会随主体的身语意尤其是心识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外境的显现反过来也会影响到主体的心识。有境与显现以外境为基础处在不断相互塑造的过程中。这不是唯心,也不是唯物,而是视角主义(perspectivism)。 所谓的 “外内密” 三部其实是从外世界的人类视角所做的区分。在共业和不共业的驱动下,在心识和显现的互动中,每个生命都在构建以自我为中心的主体世界,每个生命的主体世界既是独特的又是相互联系的。人们可以在

空间原本是自然地理的概念,在进入社会科学领域的研究视野之后,空间有了新的文化内涵,人类学意义上的空间概念,其重点是如何从文化的层面进行空间意义的阐释。“人们并不把空间看成是思想的先验性材料(康德),或者世界的先验性材料(实证主义)。人们在空间中看到了社会活动的展开。人们区别了社会空间与几何空间,及精神空间。”在列斐伏尔看来,空间并不是一种物理性的自然存在,空间是社会生产的产物,是社会产品。空间被划分为三个层面:空间实践(Spatial practice)、空间再现(Representation of space)、再现空间(Space o f representation,Representational space)。哈维在他的基础上又将其细化出了绝对空间、相对空间、关联空间三个维度。他们都认为空间并非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应当被作为一种社会存在被放置于一个复杂联结的体系中加以看待,如此才能展现空间本身的丰富意涵。空间生产理论认为空间是社会的产物,空间同时具有复合性内涵。列斐伏尔着手建构起一个空间本体论的社会理论框架,从而与福柯等人一同开启了一场社会理论和社会学的空间转向。黄应贵认为,空间虽独立存在,但却与社会文化密不可分,空间可被视为一种宇宙观或一种象征,空间被视为文化习惯,空间建构是一种认知架构。孙九霞和苏静的研究认为,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试图超越二元论,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精神空间、物质空间和社会空间的统一。杜若菲认为瑞尔夫的研究中提到地方的三重属性物质、功能与意义可以与列斐伏尔的空间类型相互对应,在此基础上并提出了空间、功能、情感的三元论以讨论地方重塑的机制问题。“只有基于日常生活的地方空间再生才是成为重塑地方历史和情感、保有地方差异、避免地方卷入资本循环和重构而成为抽象空间的途径。(高煜芳、居·扎西桑俄
多重世界:藏族传统文化中的生命和环境)

藏传佛教的“缘起”思想,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整体共生”的世界图景与生态关系。在藏传佛教缘起论的解释系统中,世界上所有的现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在“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的相互依存关系中。这种“整体共生”的关系,为我们确立共生共荣的“整体生态观”提供了理论依据。在整体性的关系中,自然与自然之间,人与自然之间都是一种相互依存、互及互入的关系。说明了大千世界之间的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世界的各部分都互相交织、相互包含,形成了普遍关联的有机整体,换句话说,人在世界中的位置不是孤立的,而是存在与人——世界的互动关系之中。

众生平等是藏传佛教生命观的根本观念。平等思想是建立在藏传佛教的“缘起论”之上,是“缘起论”的逻辑必然。佛陀由“业感缘起”而识得“无我”,由“无我”进而得出“四姓平等”,再进而宣称“一切众生悉皆平等”。平等思想,为我们确立了“尊重生命、敬畏生命”的生命价值原则。

藏传佛教对生命的理解十分广泛,众生平等不仅是不同个人、不同人群、不同人种的平等,而且超越人的范围,是宇宙间一切生命的平等。藏传佛教所讲的众生有十类,称为六凡四圣。“六凡”即“鬼、地狱、畜生、阿修罗、人、天”;“四圣”即“声闻、缘觉、菩萨、佛”。藏传佛教主张六道轮回,即在没有解脱以前,处于六凡中的生命依据自身的行为业力获得来世相应的果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行善者可以由鬼变成人,作恶者也能由人变成鬼。他们在表现上有高低序列,但其生命本质是平等的,既可上升进步,也可下降堕落。每个生命,既不必自卑,亦不可自傲。为此提出了“不杀生”的戒律要求,成为约束藏族人民的第一大戒, “诸罪当中,杀罪最重;诸功德中,不杀第一。如果触犯杀戒,灭绝人畜的生命,不论亲自杀,还是他人杀,都属于同罪,死后将堕入畜生、地狱、饿鬼等三恶道,即使生于人间,也要遭受多病、短命两大恶报。”

“众生平等”的思想赋予每一个生命自身的存在价值,确立了尊重生命的伦理价值。对于生态文明来说,保护物种的多样性是维护生态平衡的最重要和最基本的保证,只有不同生命、不同的种群都得到平等地对待,生态系统的平衡才能得以维持。从藏传佛教到本土遵从的习俗我们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藏族文化里的“生态责任伦理”。在这里理论看来,世界的关系不仅是密切联系、相辅相成的有机整体,而且这个密切相关的整体还受到“因果业报”的贯穿与支配,从而使得这个有机整体处在一个“动态联系”之中。传统文化中的环保意识,有其科学合理的成分,对保护自然生态环境,维护生态平衡,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环境关系着人类的生存,保护环境就是保护人类自己。

二、自然崇拜与宗教信仰

生态脆弱的青藏高原有着如此良好的环境,与藏族人的环保意识主要是与其传统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种意识主要来源于自然崇拜与神灵崇拜,间接的是人与自然的互为并证关系的确立,认识到利害相依, 逐渐积淀成思想模式、行为模式和社会风尚。

藏族人的宇宙观基础是三界观:神、年/人、鲁,分别构成了上界、中界、下界。上神界泛指栖居天上的神灵,包括日月星辰都有其所属神灵,是天的主人;中年界:栖居自然界的神灵,包括山林都有其所属神灵,是中界的主人;下鲁界:栖居于地下水世界的神灵,包括溪水、泉流、江河湖泊,是水的主人。正是在这样的认知中,当地人认为自然界所有的“物”都有其神灵在掌管,且这些神灵跟人们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包括安定、丰产、疾病、财富等。人们为了安抚和建立与这些神灵之间亲密的关系,经常会举行各种仪式,依靠仪式的媒介来达到人神之间的交流,这种交流包括某种诉求、信息、交换、互惠等主题。朝告博士将田野中调查的仪式分为山的仪式、水的仪式两方面,分别进行了详细的呈现。山的仪式主要表现在对各类山神的祭拜活动上,人们认为山神是山的主人,一切来自于山的“物”,都需要通过山神来满足人们的需求。这种需求不是精神上的某种满足,而是具有强烈的世俗目的的需求,包括个体的物质需求(事业、财富)、集体的丰产(雨水、粮食)。除此之外,山神的性格也用于解释其“辖区”内人们的集体性格。水的仪式从规模上也能够区分为各种大小型仪式,但其目的都能够归结为:丰产(求雨、防雹)、防疾病(鲁/年病、洁净)、商议资源使用权等。

藏族老百姓普遍认为湖泊、泉水、水中都住着鲁(水神) ,此神非常爱干净,在此地严禁大小便,或者扔不干净的东西。在藏区被认为住着水神的地方,严禁直接用嘴去喝水,要拿一支空管子去吸,没喝水以前还要说一些祈求原谅的话。在住有鲁(水神)的地方尤其要注意不能见血,若不注意则会得鲁病(麻疯病)。我们在做星星海考察,遇到一位扎西小哥正在替父亲巡湖,通过聊天我们了解到,他们是玛多附近的牧民,自发组织成为20多人的义务护湖人,每家轮流一天,今天轮到他爸爸,因为家里要忙活收剪羊毛,他代替他爸爸来这里守护星星海的环境。“我们看到垃圾要捡,劝阻游客不要把车开到湖边的草地上,不要扔垃圾,一般就是天黑了才回家。”扎西小哥很自如的跟我们分享他们在这里的义务工作。

在过去,有些地方在捕杀猎物前有向山神索要的习俗,具体方法是:首先要煨桑,然后拿上家畜的头颅, 祈求山神赐给动物,因为动物是山神的家畜。搞这种仪式时,常常要哭着(装哭)祈求。“我要为汉家交税,要为藏家抵债,我吃着野果,我穿着角吾(皮袋)…”祈求山神给予猎物,使之改善自己的生活。藏民族就这样保护着周围的环境,使之达到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愿望。东周主任给我们分享了一个关于不杀动物的故事:牛头深汕之前是座很普通的山,有一天猎人追杀一头牛,牛被追赶到这座山崖上,突然天上一道闪光,猎人掉下山崖摔死了,牛瞬间与山融为一天,形成了牛头的样子,从此以后人们就把这座山叫做牛头神山以此来警戒人们不要乱猎捕动物。在米拉日巴传中讲述了这样一件事:一个猎人带着猎狗,拿着弓箭追杀一头鹿 惊吓的麋鹿逃到米拉日巴大师修行的洞中。猎人看到麋鹿依偎在大师的身边,顿生慈悲之心,又经大师的劝导,猎人终于放下了弓箭,皈依佛法成了大师的门徒。每当七月学顿大法会期间,这段故事就会作为法会的主要内容而演出。虽然是个看似情节简单的戏,但观众观看的情绪很高,看后还会津津乐道。每年在这一天很多猎人要戒杀动物,这也是法会的主要内容。动物是人类的亲密伙伴,每一个物种消失,生物链就受到破坏,对人类的生存产生直接影响。人与动物共存才是一种合理的存在。佛教倡导众生平等,力戒杀生。现在由于喷洒农药杀虫,乌鸦、蛇、喜鹊绝迹,过多地发放老鼠药,猫等动物濒临绝迹。自然界有自然界的法则,有生物链维持着自然生态的平衡。

在藏区,村庄的前山和后岭都禁止伐木,有时对特定地区进行封山。如有违反禁令,必受严厉惩处。因为对自然多了一份敬畏,藏民族有着优良的环保传统,这是人类共同的一笔财富。带我们转神山的普桑大哥告诉我,每年5~6月份,所有杂多老百姓全民出动挖虫草,但是神山上的虫草谁都不会去挖,因为那是他们的神山,神山上的一草一物都是属于神山的,他们不会去触碰,更不会去挖。

人类世界和神灵世界在自然界相互依存、相互满足,是动态灵活的双向关系,并不是世俗世界向神灵世界的单向顺从和尊崇。以神山圣湖崇拜为例,山神要依靠高僧大德来安家和解决自身困境,作为回报,山神来做利于众生的事情;鲁神的供养尽管大多以人们的“取悦”为方式,但是也有更强硬、攻击性的方式来震慑鲁神满足人们的需求,人们也不是一味地顺从。这些神灵并不是“全能”和“有求必应”的,其局限性和世俗性正表达了人与神灵之间的相互依赖和相互成就的双向关系。因此,人、神、物(自然)就形成了相互影响相互依存的共同体,人的关系和行为方式再也不是人与人,或者人与物之间发生联系的单向行为模式,而是人、神、物三者之间不可分割的,综合形成的关系模式,这就是广义人文关系的实质。在藏族民间的认知中,“社会”的整体性是通过人人关系组成的单位(村落),和围绕村落形成的山和与山同质的山神,以及水和与水同质的水神构成的区域来表达。这样的关系模式中,撇开神灵世界来探讨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恰恰忽略了神灵世界在人与自然关系中产生的牵制作用。然而单单通过营造神圣空间和强调神圣性并不能使人-神关系更具象和有效地展开,因此人们的世俗需求就可以通过仪式行为被具体地表达出来。而作为一种良性的文化结果,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得以在人、神、物的广义关系中呈现出来。(中国藏学研究中心朝告才让博士《山水之间:“地方性知识”视角下藏族传统生态知识的思考及启发》)

青藏高原无处不是宗教圣地,尤其是这里的山山水水,都与佛 教或苯波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因缘关系。因为藏族人将众多的巍巍壮观的雪山,以及星罗棋布的高原湖泊,都从宗教的角度去认识并加以解释。 “玛旁湖中有龙王菩提,具足功德诸水,都在此处;赤雪嘉摩湖中有龙臣菩提,所有大江河流都在此处受禅益;南措秀姆湖中有圣菩萨;念青唐古拉山中有五百罗汉;布措湖岛居住着龙王菩提心,卡布雪山住有诸多阿罗汉。山高地洁由年神围绕”。 藏族信众将自己周围的山川都描绘成千姿百态的本尊、神佛、菩萨以及大成就者的居住圣地,向人们展示了一幅人间佛国的美妙画卷。因此,藏族信教群众对自己所处的自然环境,极为珍爱,他们时常怀着十分敬仰的心情去崇拜或保护大自然,并认为青藏高原是一方供养着佛、 法、 僧三宝的佛教圣地。苯教是藏族文化的基础,是藏族土生土长的本土宗教。不可否认苯教经典中有关环保和平衡生态等方面的论述,是神灵主宰万物论的一种延续。随着科学的发展,这些观点也随之消失,但毕竟这是藏族人多年生活经验的汇集与总结,倡导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在历史上对保护生态环境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种观念至今还影响着藏民族,在今天还有着一定的现实意义。

 

本文为作者(朱小七)总结感想,不代表任何第三方机构或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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